窗戶有開有合,眼也一樣,睜閉、合開各半。睜眼神在外,閉眼神在內。在內好,在外好?蒼茫人生分兩半,上半,以外在為樂為美;下半,以內在為安為寧。每天睡眠不得少于12小時的嗜睡者和每天只睡3小時精力過剩的人,都一樣,沒有眼睛只睜不閉的。只睜不閉,不叫眼,叫窟窿,嚇人。
人形成之初在母腹中時,就是閉著眼睛來的,出生后學著睜眼。直到大了,十五六知人事,才叫浮世懵懂全睜開。真正洞悉生活,不毛躁,那要待三十而立之后了。成年獨立后的一個重要標志,就是在看之上、看之外,學會、懂得內視修為閉目思。待明白人眼從來就應是有開有合,半睜半閉,或者時睜時閉時,人已是發見花白,有了輜重的閱歷了。人能自覺閉眼關窗戶,都是后半生的事,老了以后,尤悉知閉目歇神,閉目養眼,閉目斂心。
當然,也有例外,朋友說:兒時背書練習默記,就學會閉眼。睜著眼睛讀的,不往心里去,只有閉上眼睛才入心。原因,閉就是藏。莊子曾說:非閉其言而不出也,非藏其知而不發也。
睜眼見光,閉眼得慧,睜眼看世,閉目讀心,所謂夜思,就是閉目。一千多年前,有個叫慈照的法師,受問禪。什么是道?答四個字:車碾馬踏。什么是道中人?答仍是四字:橫眠豎坐。慈照的回答很實際,也很干凈,我以為,前面的“車碾馬踏”,是睜眼見;后面的“橫眠豎坐”,就是閉上眼睛思。無論橫豎,人能閉上眼睛思,就比光靠睜眼睛看厲害。
人活這世間,有些事是睜眼見,閉眼失,有些事則是閉眼見,睜眼失的。許多感受、知識,不光是眼界放開,天下周游的看到,還有睜眼之后,閉眼過慮的思收。這世界,晃眼的迷物和喪盡天良的事太多,不是進犯到你眼內的什么都好。與慈照同代的另一位叫光祚的法師,回答什么是清凈法身時,也曾只說過四個字:滿眼埃塵。他的意思是,只有當你觀什么都如塵似埃,都是土時,你的心自是平凈了。
詩說:“人的眼睛上,一物不可留,金屑雖珍寶,在眼亦為病。”看什么都鬧心都眼紅時,人就要適當關閉下眼睛了。不能許多事,不看不心死,看了放不下,一輩子忙乎就是眼。在所有人步入官場、市場,歌舞場,酒肉場,眼麻得冒賊光時,更不妨拉下窗簾閉上眼。焦裕祿叫晚上過電影,孔子叫吾日三省吾身。現代人有篇散文叫《將目光對準鼻尖》。
佛說:閉眼,是“放下”,放下累迷,放下罪孽和形色,拾起潔凈,拾起自己的身和心。
世上有許多事情,是你看見,才叫幸福,才叫享受,同樣,有許多事情,是開目具消,閉眼則見的,比如洗澡,按摩時的身心愉悅;男女親愛之間的接吻動情,都是需要微虛的閉上眼睛的。人生真正的大享受,都是在眼的閉合,微覷,或半睜半閉中體會覺味的。狂睜著大眼,只見世界潦亂,不見內心澄瑩。
還有一種閉眼,是關鍵時刻的放膽怯憂,就像小時候,面對最驚險的事,怕字當前,閉上眼睛,結果一躍似飛的越過,從此練就勇敢一樣。
相傳古時有位劍客,自謂武藝高強,四海為家,一天沿溪流進到兩山之間,遇一絕壁上的獨木橋,四周峰高石險,下面是萬丈深淵,進退猶豫間,身邊過來一位盲者,拄著棍兒,履清風踏平地一樣,無顧忌的走過去。劍客看后大吃一驚:因為我有眼生懼,所以過險才猶豫,但只要閉上眼睛,就什么都不怕了,于是他再不看四周,定心閉眼,照直走去,十分順利地走過獨木橋,自此他獲得“有目無眼,無目有眼”心得,并運用到劍道上,發明了能平定天下、無所畏懼的無眼劍法。
此系睜眼人照,閉眼神照,許多閑事亂事雜事,包括外在奢華的惡心事,都是不消看,不須看的。
真性用心不須眼,滿世界眼睛亂轉的人,心都擱在別處,不在自己的心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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