倫敦冬日的一個晚上,我乘地鐵去一個女孩家,她住白領公寓一間Studio,這里住的大都是單身。
我們吃了自己做的牛排,喝了兩杯酒,聊到差不多的時候,她突然反應過來似得瞪著圓眼說:“你竟然沒有要跟我吐槽的?”
我納悶她為什么這么說,她說來找她的朋友,經常是提著酒進家門,滿腹牢騷喝到深夜才離去。或是許久不聯系的朋友,忽然打來電話滔滔不絕地抱怨,無非是工作上人際關系的處理和情感爭端。
我問她通常的反應?她說自己知道這個時候說什么也沒用,總是順著朋友,幫著她發泄,最終自己吸收一堆負能量。
一面感慨她的好脾氣,一面突然有些自責,我意識到自己很少成為朋友的垃圾桶,不過很快又明白我與她不同的是:我很少幫對方倒苦水,總是唱反調。
聽朋友傾訴我很樂意,幫著發泄情緒也許可以讓對方好受一些,只是那種期期艾艾在一起怨聲載道抱成團的畫風,我實在不能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。
起身離開前,我鄭重其事地對她說,我與你度過的這個夜晚,不是為了找你吐槽,也不是因為孤獨無聊,更不會只有煩惱才想到見你。大概你也能猜到她當時的表情。
不得不承認,沒有人向你吐槽,有時會顯得有些孤獨。但大多數時候,人們總是想得太少,做得太少,說得卻很多。
找我吐槽的人往往得不到共鳴,喜歡聽真實建議的人會再次掉頭來問我,也許正因為如此,生活里減少了許多聽抱怨的機會,多了些共同成長的分享,算不算也是一種幸運。
人和人之間的相處,有許多不能說的秘密,說出來很傷人很殘酷。比如一個真相如加繆在《局外人》里寫的:
"我們很少信任比我們好的人,這可太真實了。我們寧肯避免與他們往來。相反,最為經常的是我們對和我們相似,和我們有著共同弱點的人吐露心跡。因此,我們并不希望改掉我們的弱點,也不希望變得更好,只是希望在我們的道路上受到憐憫和鼓勵。"
我們并不真的試圖改掉弱點,也不希望變得更好,這是大部分時候我們讓自己感到舒服的真正原因。這種舒服既能反應在工作上,也能表現在交友上。
隨著時間流逝,你會發現許多人離開了自己的視線,許多人留下了,生命中浮現出穩定的朋友圈和生活方式,也一定程度代表了你最內核的價值觀。
有句話說,如果看不清自己,就看看身邊的人。你的朋友圈里正匯總了你的經濟屬性、教育層次、教養風度、審美品位和生活方式。
當然我們也會欣賞和我們不同的人,羨慕他們身上我們所不具備的品質。我們加入一個聚會,總是努力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,我們認識新朋友,愿意迎合他們的觀點來獲得認同感。
可大多數時間里,我們無法偽裝,最真實的自我狀態也是最持久的狀態。
社交媒體如此發達,我卻覺得這個時代比任何時候都更難建立牢固的關系。有時候打開朋友圈,我簡直要陷入社交恐懼中,想要給人點贊都無從下手。
我還沒有活完一輩子,很多時候我也會思考究竟喜歡怎樣的朋友,自己又是不是一個讓人稱心如意的朋友?
我那個大名鼎鼎的校友,季羨林大師是活完了一輩子的人,他如此總結過:
“我交了一輩子朋友,究竟喜歡什么樣的人呢?約略是這樣的:質樸、平易;硬骨頭,心腸軟;懷真情、講真話;不阿諛奉承,不背后議論;不人前一面、人后一面;無嘩眾取寵之意,有實事求是之心;不是絲毫不考慮個人利益,而是多為別人考慮;關鍵是個“真”字,是性情中人。
我自認很少說出別人最想聽到的安慰,卻也絕不是刻薄。能對朋友對陌生人有多少寬容和體諒,是對我們自己肚量和包容度的考驗。從來不覺得刻薄是聰明或者智商的高階,能夠讀懂別人又能給予溫柔才是。
判斷一個人能否成為知己,重要的是跟她/他在一起時,感到舒服,沒有壓力和不適,不會自尊心時時受挫,也不會覺得無聊。
有一次乘地鐵,對面坐了四個英國老爺子。這四個老朋友曾經一起當兵,一起去香港執勤,這天他們穿著同花色的西裝大衣,戴著相同的條紋領帶,像過節一樣坐地鐵去接第五個朋友。
問他們認識多少年了,有沒有紅過臉吵過架?一個說58年,一個說62年,竟然吵起來了。這樣的友誼是拌嘴斗氣,相互扶持,瑣碎又甜蜜。這也是我心中向往的友誼。
這幾年抱怨越來越少,不僅是知曉抱怨無用,更是覺得,抱怨過的事情就像給人參觀過的傷口,等傷好了還會被問起疼不疼,我想避免這樣的尷尬。
還有些心事不是不愿意分享,而是不想隨意說出口,害怕深情被怠慢,擔心憂愁被付之一笑。保持距離,懷有謙卑,為彼此生命里永不能與人分擔、不被理解的部分。
村上春樹在《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》里說過:“世上存在著不能流淚的悲哀。這種悲哀無法向任何人解釋,即使解釋人家亦不會理解它永遠一成不變,如無風夜晚的雪花一般靜靜沉積在心底。”
我還沒有感受到那么多悲哀,不過我可能不會對你們傾倒苦水,并非不夠信任,而是我既快樂又悲傷,時時處于天平的搖擺中。
我發現再也沒有必要為了此刻的煩惱去打擾朋友,因為下一秒我可能又會變成一個心滿意足的人。
熱門專題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