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兩天去了趟北京，見了個投資界大神。本來是沖著電影劇本去的，說著說著，不知怎么就繞到了大神其他的投資項目。
大神說，“今年投的那么多項目，我自己特別看重的是一個健康項目，我自己有親人是得癌癥過世的，癌癥最后是疼死的。我投的這個醫(yī)療項目，就是希望那些我們愛的人，即使遭遇了這樣的病魔，也能把疼痛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圍內(nèi)，能夠有尊嚴地告別這個世界。”
我當(dāng)場就淚崩了。
大神看著我，我說：“不好意思，我最好的朋友是得肝癌走的，我能聽懂你在說什么。”
大神也沉默了。
他走后，我曾經(jīng)夢見過兩次。
第一次是他火化后沒多久。
夢里，我、胖子、小魚，一起擠在市府廣場老六家吃牛肉面。他推門進來，不高興地嚷嚷：“你們?yōu)樯恫缓拔遥敲纯炀桶盐彝耍?rdquo;一桌人驚了，我跳起來，想拉住他的手爭辯兩句，他不悅地擺了擺，“好了好了，我就知道你們很快會把我忘記。”
醒來，在黑漆漆的夜中呆坐了很久，心想：為什么要在初中時大家偷偷吹啤酒的地方見面呢？你看，他還是有抱怨的，終究還是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啊。
他過世兩周前，我和胖子去他父母家看望他。肝癌后期，病情發(fā)展的太快，上一周他還能挪著步子走到客廳的沙發(fā)上和我們說說話，這一周，已經(jīng)躺在床上完全不能動彈。因為太疼，他人一直趴在那兒，腹部塞著枕頭，兩只短腿浮腫到透明。
胖子坐在床邊的小竹凳上，說不出什么話。他倆六歲認識，上學(xué)第一天就一同被罰站到班門外，從此開始了難兄難弟的友誼。這世上，除血緣外最親的那個男人就要走了，你讓他說點什么呢。
那一年冬天很冷，過年時，我們打電話給他要聚會，他說來不了。胖子在電話這頭臭罵：“就你忙！過年都沒空出來吃頓飯啊！”他在電話那頭嗚嗚噥噥半天，“我在上海看病呢”。我倆被他嚇一跳，什么病，要特地跑去上海看？！
兩個月后，他開完刀，做完前兩期的化療，從上海回來，堅持回自己父母家休養(yǎng)。老房子很小，家里還有待嫁的妹妹，妻子讓他回自己家住，他發(fā)火，“你知道什么！”后來他老婆偷偷跟我說：“我知道他的意思，他怕死在新房，我以后帶女兒住會害怕，其實我不怕的。”
那天去看他，走進房間，他正因為杯中的水太燙跟妻子鬧脾氣。三歲的小女兒靠在墻邊大衣柜前，怯生生地趴在爸爸耳邊說：“爸爸要乖哦，多喝水，病菌就會沖走了。”他努力抬起手，摸了摸女兒細軟的頭發(fā)。
我們在床邊坐了很久，他一直不愿意直視我們，后來終于開口：“我就是不甘心，再給我十年，只要給我十年，把女兒帶大一點，再不給我活也行啊！”
我太難受了，摸著他浮腫的腿說：“你想開點吧，放心，我們會盡力照顧好她們的。
沉默了一會，他說：“我相信啊，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嘛”。
這是他32年生命里，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。
第二次夢見他，已經(jīng)過完了那個夏天。
時間定格在午后，他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夾克衫，帥氣極了，在高中時我們常碰面的紅色圍墻下等我。我老遠看見他，興沖沖跑過去，他笑瞇瞇走過來，印象中是第一次摸我頭，說：“我已經(jīng)不疼了，你以后也別再想起我了，自己要好好過。”然后我就醒了，枕巾濕了一片。
我11歲認識他，算算彼此也相伴走過21年。
我擁有的第一盤卡帶，是高一那年他送我的生日禮物，杜德偉的《情人》。
我那時特想要一只流行的磨砂玻璃杯，高二那年生日他送給我。
平生第一次吃海鮮火鍋，也是他帶著去的。內(nèi)陸城市的娃，非點鯊魚皮，涮出來咬不動，我跟他發(fā)脾氣，最后我們?nèi)齻€跑到門外買烤紅薯，坐在馬路牙上嘻嘻哈哈吃了一嘴。
再怎么努力想，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。但是，我就是接受不了他真的離開了我，就像他接受不了自己真的要離開了這個世界一樣。
那次做夢后，有一天，我去優(yōu)衣庫買東西，迷迷糊糊轉(zhuǎn)到男裝區(qū)，在最邊上的貨架，猛然看見了一件墨綠色的夾克衫——連帽，拉鏈，和夢里他穿的一模一樣。我整個人都傻了，站在洶涌的人潮中，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，嘴角卻忍不住上揚。
后來，他真的信守承諾，沒有再來找過我。
我想，他應(yīng)該是接受了這件事，就是真的要和我們這幫家伙告別。
應(yīng)該還有點得意，因為我們拄著拐杖去天堂找他玩時，他還是音容宛在的32歲。
他化療時，可愛的女兒還不到兩歲。被外婆早早帶去舅舅家生活，所以大眼妹記憶中的爸爸是空白。
上幼兒園后，娃也會問媽媽，“爸爸呢？”
媽媽說：“你爸爸去了好遠的地方，你看天上的星星，有一顆就是他住的地方，他每天晚上都在和你打招呼呢。”
他的妻子花了三年時間，努力重建自己和女兒的人生。
也相過親，試圖談過戀愛，想過獨身一世，種種。今年12月，終于下定決心，答應(yīng)了遠在日本的追求者的請求，帶女兒去了日本定居。
去之前是各種擔(dān)心。
沒想到，大眼妹到日本后，和那個陌生男人的第一次交流是：“爸爸，你怎么比照片上胖呀？”
她當(dāng)時就淚崩。原來，孩子心中是多么渴望早點有個爸爸。
之前種種心結(jié)，瞬間放下。
我現(xiàn)在每天翻看她的微信，看母子倆今天去了幼兒園，明天一起去語言學(xué)校，后天在商場圣誕樹前拍照……我能感受到，她的眉頭在一天天舒展。好像也能感受到，親愛的他在天堂舒了一口氣。
只要活著，生命就會有無限更加美好的可能，我們每一個人，都要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。
我想對那些在愛面前躑躅不前的人說：別害怕失去，曾經(jīng)愛過，比很多事都更加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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